巴以问题虽然不像过去那样引人注目,但仍然被称为是中东问题的根源。而关于巴以问题,我们有一个不太准确认知,与目前这个题目也有关系,就是以为巴以问题是某种简单的民族矛盾或宗教矛盾。这个题目的解读其实是把巴以问题看作了简单的犹太民族和阿拉伯民族的矛盾,这种看法可以说流于表面了。
首先,巴以问题起源于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欧洲犹太人在欧洲民族主义大潮下兴起的复国主义运动。独立建国的地点却没有选在欧洲本土,而是利用犹太文化上和宗教上与巴勒斯坦地区的特殊关系,而逐渐把巴勒斯坦选成了一个建立殖民机构的地区。当时巴勒斯坦并不是犹太移民-殖民(此处为中性词)的唯一目标地区,在拉美也有过类似常识。但在1917年贝尔福宣言之后,巴勒斯坦在西方犹太人外移的事业中地位越来越高。
我们可能会问,怎么可能靠古代宗教文献里的记述就在“故地”建国呢?那里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怎么办?长话短说,民族主义之余,西方犹太复国主义者能成功巴勒斯坦建立准国家机构,离不开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的另一个重要的风潮,即帝国主义。奥斯曼帝国作为传统帝国允许了犹太人移民(不止一次,奥斯曼帝国本身也有西班牙大驱逐后移民来的南欧塞法迪犹太人,但那些人作为奥斯曼的臣民在世纪之交其实走的是奥斯曼主义道路,没有打算独立建国),但作为传统东方帝国被欧洲列强瓦解之后,巴勒斯坦的新主人变成了英国。依附英帝国主义是欧洲犹太复国主义者能够在巴勒斯坦扎根的原因之一。
巴勒斯坦本土犹太人学者 Avraham Yahuda
巴勒斯坦那时候有奥斯曼帝国框架内的本土犹太人,大多是塞法迪犹太人,已经讲阿拉伯语。当地也有所谓锡安主义者,但他们是想着奥斯曼框架内为自己的族群获得更多的利益,并且有一些人,如avraham yahuda,曾经试图和阿拉伯人,也就是犹太人的闪米特人“兄弟”,建立一个共同体,恢复当初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在西班牙安达露西亚的繁荣。这是另一种犹太民族主义,在这种民族主义语境下,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非但不是敌手,而且是兄弟、伙伴。但这当然听起来很浪漫主义也很理想化。
曾经,Yahuda先生参加复国主义大会时问欧洲犹太复国主义者:你们要在巴勒斯坦建设自己的机构,为什么不问问我们闪族兄弟阿拉伯人?他们的首领同意你们这样移民并且建立排他的机构吗?
欧洲犹太复国主义者听了不以为然:“阿拉伯人?没必要。我们已经和英国人谈了。”这句话暴露出欧洲犹太复国主义的本质:一场西方势力借助西方霸权针对东方民族(阿拉伯人、本土犹太人)的行为。这种行为在那个年代的亚非拉层出不穷。
这方面的故事,大家搜搜avraham yahuda能搜到。以色列现在有少数左翼学者还研究这种话题,但没有人关注。
换句话说,巴以问题从历史上就是西方帝国列强与东方传统民族的矛盾,欧洲的犹太复国主义是这个过程的产物、协助者和依附者。其根源完全不是民族矛盾,也不是宗教矛盾(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本身就隶属于不同宗教,基督徒和穆斯林都有)。
巴勒斯坦是一个多宗教社会,图为穆斯林和基督徒一起抗议以色列占领。中间那位是伯利恒附近埃达难民营的活动家,还曾经来我国开过会。
其次,简单说,当代巴以问题也不是阿犹问题。在五六十年代,以色列最大的敌人其实和今天一样,是没有刚刚挣脱西方完全控制的阿拉伯民族主义世俗政权。而那些政权,既然是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就明显危害了英法和美国的中东利益。泛阿拉伯主义带有反殖民和反帝的特征,而且民族主义的阿拉伯政权对一些关乎西方财团和政府实际利益的关键资源也是威胁。五十年代中期的苏伊士运河战争是这种矛盾的初步体现,而世俗阿拉伯国家试图控制石油能源,也威胁了西方的利益。我们看,凡是想独立自主搞石油的政权,这些年都不好过,利比亚、伊拉克还有现在的伊朗。
以色列在这方面和传统列强以及新贵美国利益一致,苏伊士运河战争、六七年战争,以色列都参与或主导了对阿拉伯世俗政权特别是埃及的打击。加上犹太人在,西方世界在二战后进一步提升的影响力,以色列慢慢成为了美国的绝对盟国而非仅仅是附庸,双方政策互相影响。以色列游说集团对美国内政的干预已经到了相当的层次(见米尔斯海默十年前的名著)。
非世俗的中东政权似乎更容易和西方结盟。擒贼先擒王,越是封建朝廷,越容易相对稳定地和西方维持关系。海湾国家以及巴列维时期的伊朗,都是西方的朋友。
这就回到了问题本身:阿拉伯国家里西方列强特别是美国的朋友们,其实基本上也没和以色列有过什么激烈的冲突。比如沙特阿拉伯。
前年看过一则新闻,以军参谋长回家沙特军事官员时称:“看你的军情分析,就跟看我们以色列自己的一样。我们的共同敌人是伊朗。”沙特和以色列是很好的朋友,和海湾国家关系也不错。巴林官员私下访问过以色列控制的耶路撒冷,阿曼和以色列的关系也很好。
相对世俗的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传统上矛盾最大,但在埃及、约旦这两个美国盟友相继和以色列签署和约之后,以色列的边境稳定了许多。都是美国的中东听话盟友,和以色列关系不会太糟。民间怎么骂是民间的事情。我在埃及农村看到过打到以色列和犹太复国主义的标语,但从以色列还是能顺顺当当过境去埃及。
以色列总理会见阿曼苏丹
总之,不管是阿拉伯内部传统的教派分歧(什叶派、逊尼派)还是因为西方和美国势力对地区的控制,阿拉伯世界的分裂早就了以色列稳定的环境。但反过来,以色列的安全需求和美国的利益也要求阿拉伯世界不得不分裂、阿拉伯世界的资源和人民不得不为美以利益做出牺牲。何为因何为果,有时候很难讲。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国官方说巴以问题是中东问题根源的原因吧。有巴以问题在,有以色列在,我们的一带一路就难免有一些挑战,需要我们谨慎对待。
伊拉克之后,叙利亚这个和以色列关系不睦、领土被占的世俗阿拉伯政权也陷入乱局多年。黎巴嫩多次被以军轰炸,只有真主党还有抵抗能力。当伊拉克库尔德人自治、库尔德人在叙利亚内战中成为一个重要的政治力量之后,第一个跳出来支持库尔德独立建国的还是以色列。中东乱,美以兴。阿拉伯乱,怨自己也可以,但这一百年来外因的力量确实很强。奥斯曼后被分成那么多朝廷和国家本身也是先天不足。
支持库尔德独立的游行者突现以色列国旗
近十几年,巴以问题就更不是阿以矛盾了。从第二次以黎战争开始,巴以问题更明显地体现为伊朗及其代理人与以色列的矛盾。
最后,以色列是美国长期的盟国,受军援国。如果说第一次战争还被以色列宣传为以弱胜强,后面的战争中以色列在军备上完全在周边阿拉伯国家之上。欧美的武器他都有,自己也有一些研发。f35,美国之外第一个装备的就是以色列,没有任何一个盟国有此待遇。或许以色列本来也不仅仅是美国的盟国那么简单吧。
作为一个移民国家,以色列吸纳了不少欧洲精英,也有东方犹太人和后来俄国犹太人做劳动力,以色列的发展环境和周边是不一样的。换句话说,他们不需要如我们中国一样在苏联援助之外自力更生打造和升级一个国家的教育和科研基础,他们自带西方一两百年的领先乃至资金而生(还没建国大学就建起来了,欧美犹太人支持),还有在七十年代开始慢慢确立的美国支持。不恰当地比较,如同解放战争期间有一些人把全国的人才和钱都带到台湾,台湾还有美援,和大陆肯定不一样。以色列固然吸纳了二战犹太难民(很多其实去了别处)并且带来了阿拉伯国家的犹太人,但实际上之前几十年的移民里我想还是留下不少底子的:西方的教育基础、管理经验甚至直接带来的技术和钱。土地可以靠战争占据。他们现代化的难度和许多具有移民-殖民特征的国家一样(如美加澳南非)或许有捷径可走,恐怕和传统国家有所区别。
所以他们能在军事上压制住周边也是很正常的。阿拉伯国家再团结也无法改变。而伊朗有一定军工实力,以色列对此还是颇为忌惮的。
海湾国家军备不错,但沙特的战力在也门的表现确实不太好。最关键的是,沙特是以色列的朋友而非敌人。
以色列并非所向披靡。第四次中东战争以色列就打得比较吃力。而在2006年与黎巴嫩真主党的战争中,真主党的战术和军备上的一些准备(如货真价实的导弹)就让以色列颇为头疼。前年我在耶路撒冷,看到新闻报道说以色列高级军官称真主党是以色列心腹大患,因为他们“很强大,仅次于美俄中等强国”。真主党仅次于美俄中,这话也就以色列能说出来。
2006年与真主党的战争中,以色列北部城市海法遭袭击
也许是哭穷造势,但以色列的文化是在电视剧中都要随时随地嘲笑和歧视阿拉伯人,这种氛围下如果他们真说真主党厉害,恐怕还是给他们带来过震动的。
叙利亚战争中,叙利亚的放空装备过去一般。曾经有一段时间以色列请求俄罗斯别部署s300,但最终它好像还是玩大了……换句话说,装备还是第一位的,在俄罗斯的军备面前他也得虚。吹以色列没问题,但我看见有一个题目连带贬俄罗斯实力,这个有一些夸张了。
总之,没有什么所谓神奇的国度。要么如同中国人民一样自力更生拼命干,要么就带着好底子依附列强不分彼此。所谓打败不打败,还是看谁融入到了西方世界的核心利益里吧。